SHAUN

一

 

总的来说，樱井翔对于深夜档新闻主播这个新工作还是满意的。

每次set好发型，再紧一紧领带，对着镜子调整一下说出“晚上好”时嘴角微笑的弧度，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自己当年学播音的真谛。

 

“大家辛苦了！”各个机位的摄像机陆续关闭，摄影棚里响起了工作人员表示一切顺利的掌声，同事们也和往常一样相互道着辛苦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等全部收拾完毕把车开出停车场的时候，路上已经几乎看不见人影了。樱井看了看手表，“大事不好”四个字迅速地占领了整个大脑，匆匆和门口的保安大叔道了声“辛苦了”就一脚油门往家的方向开去，徒留保安大叔一个人在车屁股后面的一阵尾气里一边想着“樱井主播还是这么着急着回家呢看来家里一定有位贤惠的太太吧”，一边感叹世道不公，为什么成功人士总是同时家庭美满。

 

但是，就像我们一开头说的那样，“满意”前面，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修饰语：总的来说。 

如果刚刚的那位保安大叔和在他看来心想事成万事如意的樱井主播稍稍一交流的话，就会发现，老天爷给你打开一扇窗的同时，一定会耗尽十八般武艺无所不用其极地把另一扇门给封死。

问题毫无疑问出在“深夜档”上。

 

“给我等等！”从公寓停车场大步跑向便利店的主播先生在深夜的街道上丝毫没有要注意公众形象的意思，因为他隔着马路，再次看见了最后一份便当被同一个人拿走的场景。

如果家里真的有位贤惠的太太就好了。樱井喘着气等着人行道的红灯变绿的时候这样想道。

但是首先，你得有个……

你给我闭嘴。樱井对着脑海里那个起哄的声音这么说道。

 

等樱井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便利店的时候，果然只收到了打工小哥一个半分同情半分抱歉的笑脸，“今天还是要一杯酸奶加一盒沙拉吗？”

“不，请给我拿两个巧克力麦芬。”虽然心里知道这实在怪不着服务热情周到的打工小哥，但是开口的时候樱井还是难免有点咬牙切齿。他临时决定暂缓自己的身材管理计划，反正唯一还能下咽的那一款鱼类便当也已经又被六法全书买走了。

 

便当被六法全书买走了。这当然不是个病句。

六法全书，全称“加上今天已经第三次抢先买走了最后一份鱼类便当的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捧着本六法全书的深蓝色西装小哥”，是樱井给自己在便利店速食这一领域最近出现的竞争对手的代号。

一个到现在连面都还没见到的，要不是他老是就那一套西装都不一定认得出来的，每次都望尘莫及的，竞争对手。

 

说甜点是缓解压力舒畅心情的最佳食品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但站在阳台上拆开第二个蛋糕的包装纸的时候，樱井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这里面到底含有多少罪恶的糖分和脂肪，试图在好心情和好身材之间找到那个直径不到一毫米的平衡区域。

 

已经是深夜，只有街边的路灯还在恪尽职守，执着地点亮着其实已经空无一人的路。所有细小的声音，所有微弱的光亮，都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下被无限放大，像是这个城市昏沉中不经意记录下的一个个注脚。

 

有灯光从对面同楼层正对那间公寓被拉开的阳台门里漏出来的时候，樱井觉得自己总算是没有白瞎了足以成为飞行员的好视力。

推门出来的居然就是六法全书。

阳台上摆着两盆小型迎客松终于等到了它们的主人带着他钟爱的六法全书，和樱井如果不是因为体重管理绝对不会钟爱的鱼类便当，来到了这个看起来非常普通的阳台。

 

六法全书看起来并不急于享用他的胜利果实，大概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是经历了怎样一场争分夺秒的恶战才在这次的晚餐角逐中取得了来之不易的三连霸。他拎了拎看起来稍有点长的裤脚，蹲在他的盆栽前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反正不是浇水，樱井在心里这么想道。我就不相信那个看起来又厚又重的东西其实是个六法全书形状的水壶。

 

六法全书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家居服，手里拎着的正常形状的水壶间接地肯定了樱井刚刚的推测。不过这让他更加疑惑了，为什么对面的人看起来根本就不着急先填饱自己的肚子，东摸摸西碰碰地倒让樱井这个只能望鱼兴叹的人在这儿干着急。

樱井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把手上原本只打算吃四分之一的麦芬蛋糕全数消灭，基本也就意味着他这周又要一边健身一边整理归类采访稿，如果可行的话第一遍的熟悉背诵可能也要在这期间完成。

他觉得自己已经在考虑要把六法全书拉上黑名单了。

“啊嚏！”深秋的晚风果然实力惊人，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樱井已经在阳台上打起了喷嚏，手上还没来得及扔掉的包装袋险些脱手造成半夜不得不跑下楼捡垃圾的悲剧。

 

前面我们就用一种比较文艺的方式表达过了，现在基本上可以说是“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的情况，一个喷嚏发出的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平地惊雷了。

事实证明对面的六法全书听力完全正常。他果然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反倒让樱井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在脑子里飞速地列举着“先假装四处看看风景”，或者“立刻蹲下让阳台的护栏发挥一下无限趋向于零的遮挡作用”这两个看起来就不怎么样的选项的利弊得失。

 

无所适从的结果就是樱井就那么呆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的六法全书好像也忘记了手上倾斜着的水壶还在给他家盆栽源源不断地输送可能已经超量不少的水份。

视力极佳在这时候似乎成为了一种负担，因为“大事不好”这四个字在今晚第二次占领了思维的高地，他觉得……

这不太可能，樱井对自己这么讲，但是大脑中管理黑名单的部分已经率先按下了撤销键。

心里那个从来不懂读空气的爱起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乍一看他好像还蛮可爱的，对不对？

 

“啊嚏！”对面的六法全书突然地，又或者说是适时地，也打了一个喷嚏。

相隔着一条不算宽的街道，相隔着几十秒和自己相继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六法全书在处理这类突发事件上似乎也比樱井技高一筹。他迅速地放下手上的水壶，拿起自己还没打开的便当，甚至也没忘记那本重得肯定能砸死人的六法全书，就这么转身进了房间。

 

樱井如梦初醒，像被这个喷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迅速地找到了脑海里那个声音话里的破绽。

乍一看。一定是乍一看的关系。

 

 

二

 

在几天前的晚上对着对面楼的不知道是谁打出那个响亮到足以吓醒睡梦中的邻居的喷嚏之后，感冒似乎就这么慢慢地缠了上来不打算放手。

“啊……嚏！啊嚏！”

松本润在相继打出早晨起床之后的半个小时之内的第五个和第六个喷嚏的时候，内心想要杀掉生田斗真的冲动已经达到了顶峰。

 

春天搬家的时候正值花粉症高发期，忙着收拾新居的松本发现行李里面已经没有纸巾来应付鼻腔里即将汹涌而出的粘稠物体的时候，看到了即将被外派到美国一年，正在帮忙他整理行李的生田递过来的疑似手帕的不明物体。

在终于解放了鼻腔之后松本才想起来问：“这什么啊挺软的还蛮好用的。”

“哦，我随手从你行李里面的旧裤子上剪了块布准备当抹布来着，还没用过，你放心。”生田投来一个“都是兄弟不用客气”的眼神，准备迎接松本即将竖起的大拇指。

 

之后生田就在还没收拾完的房间里遭受到了非人道的暴力对待。

因为松本发现，那是生田从他仅有的一条保暖秋裤上剪下来的布，不柔软才奇怪了。

“还大拇指，不竖中指已经是我看在多年情谊上对你的尊重了！”这是生田被松本丢出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总之，在唯一的一条保暖秋裤壮烈牺牲的情况下，松本就这么一直捱着到了深秋。

他现在在思考是不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已经被到达美国大半年的生田自己到现在还是没有收到他声称为了挽回他们破裂的友谊而在网上订购的、据说上个月底就已经发货的今年秋季新款保暖秋裤两条。

查了查自己手机话费的余额，松本放弃了不管生田那里现在是凌晨还是正午马上拨打一通越洋长途的想法。最近一直只接国选刑事案件的松本律师觉得自己现在首要的问题应该是能不能成功活到生田从美国回来亲自赔偿他的重大损失，在那之前不被冻死或者饿死。

“啊嚏！”

现在看来是冻死的机会更大一点。这么想着的松本决定要是自己真的就这样因为失去了保暖秋裤而英年早逝，那他一定要在墓志铭里刻满对生田这个货真价实的猪队友的诅咒。

 

最近的社会似乎一派祥和之气，弄得他这个以“追求百分之零点一的真相”为目标的正直律师没什么工作要做，只能在办公室里帮忙同事出出主意或者整理整理卷宗，真是不知道是应该高兴好还是应该担忧好。

 松本看着墙上的时钟一秒一秒地走完午休开始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哼着小曲走向公司的员工餐厅，准备迎来一天当中最为餮足的时刻。

大型律所有自己的员工餐厅实在不算一件奇怪的事，更何况松本所在的这间已经不能仅仅用“大型律所”来形容了：国际贸易，经济纠纷，甚至其他同僚都避之不及的人权官司，全部都是业界翘楚。事务所里和他相熟的律师也都劝他转向民选，哪怕只是平时忙国选刑案的时候顺手接一点小案子，在他们这样生意兴隆的事务所里也不至于过得像现在这么窘迫，他总是笑笑就岔开了话题。

人活着，总该有点梦想。松本把这句话留在心里没说。

 

打好满满的一盘午饭四处张望却发现找不到人的时候，松本才想起平日里相熟的几个饭友最近都被抽调去应付一个难缠的大客户。

没关系，松本心里想，反正重要的事情本来就是填饱肚子嘛。看来这丝毫影响不了他享用美食的好心情。

认真对待案件，认真对待料理。这是松本为人处事的两大原则。

 

“喂喂你们听说了嘛，我们部门的老大最近要接受电视台采访。”坐在松本右边桌子上的一个生面孔这么讲道，大概是今年新进的实习生。

“怎么可能没听说啊，据传专访地点就在我们事务所里面。”他对面的女生看起来十分激动地点着头，“不过这不是重点啦！”她挑着眉看了看坐在自己右边的另一个实习生，两人似乎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什么啊？”对面的男生显然没有找到所谓的重点。

“是樱井主播来采访啊！”那个女孩子果然还是憋不住说了出来，甚至还激动地指着松本背后正在重播昨晚深夜档新闻的电视机大呼小叫，“呐呐呐呐快看！就是他啊，新人主播樱井翔！超帅的对不对！人气也超高的才进这个节目几个月都已经要有自己的后援会了！”

 

樱井翔？松本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便也回头去看，谁知道只看见几个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的问候晚安的后脑勺，和结束字幕滚动不停。

嘛，算了。还是认真地对待眼前的食物比较重要。继续低头吃饭的松本很快忘记了专不专访还是主不主播这回事。

 

下班的时候上司拍着他的肩膀说着“松本君也别太勉强自己了。最近不忙，感冒了的话就请个一两天假也没关系的。”简直让今天在办公室打了不下十五个喷嚏的松本感到了百分之一百二十五的尴尬。

翻了翻钱包估摸着里面的钱还是足够到家旁边的便利店买一盒速效感冒药的。虽然按照原本的预算接下来几天的晚餐怕是要喝西北风了，松本还是决定在疑似感冒进化成真正的感冒之前把它扼杀在摇篮里，以免发生更多无法估算的后续治疗费用。

 

难得最近不需要加班，回到家之后一直在研究之前的案例和最高院给出的最新司法解释，等松本想起抬头看钟的时候已经离便利店的便当开始减价销售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匆匆忙忙换上衣服出门的松本在心里盘算着要是为了买感冒药而只买素食便当的话，待会儿带回家应该怎么进行二次加工。

在他认真阅读了各种复杂的成分及副作用说明，又评估了性价比和接下来一周的预算终于挑到一款合适的感冒药之后往减价便当的地方走的时候，松本被一个大喊着“你给我等等！”就从背后冲过来的身影一惊，本来已经想好的素食便当再加工的烹饪方法瞬间忘记得一干二净。

 

还没等等松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就用一种不明所以的“便当在手世界我有”的眼神看着他，更加莫名其妙的是站在背后的相熟的打工小哥居然还好像憋不住似的笑了出来。

这个展开让松本有点搞不懂了。

 

特别是在他发现站在自己对面的人看起来格外的眼熟的时候。

 

 

三

 

在第六次便当对决中终于获胜的时候，樱井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热泪盈眶了。

虽然老对手六法全书脸上的那种不是挫败而是惊诧的表情让他凯旋的征服感略有些打折，樱井还是觉得今天简直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伟大日子。他还打算记录下待会儿对方走到鱼类便当那边的时候露出的懊恼的表情来作为胜利的纪念品。

只是天不遂人愿。六法全书现在处于一种一时半刻没打算往便当区域走的状态。

 

“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露出一种非常像便秘一般的拼命思考的表情的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说道，“你是那个……主播先生！”

六法全书的眼睛都亮了。

樱井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对自己的知名度表示满意，下一句话就让他几乎当场气绝而亡，“你以前主持的那个鉴宝节目我妈妈最喜欢看了！砸柜子秀！假的就当场砸掉！极度偏分的发型也好有气势啊！”六法全书语气里的惊叹号大概能把自己不堪回首的黑历史扎成一颗茁壮成长的仙人球。

 

这种状况下樱井觉得自己很难向六法全书炫耀自己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特别是当对方完全不以为意地直接拿了一盒樱井绝对不想再尝试第二次的素食便当就去结了账，从便利店出来的一路上还说着自己母亲津津乐道的砸柜子秀片段的时候。

“这么难得碰到喜欢这个节目的人，不如我们一起吃晚餐，呃我是说便当吧。”樱井觉得自己还是要礼貌性地回应一下对方对于自己节目超乎想象的热情。

“好啊好啊荣幸之至。”看来这是个实心眼的家伙。

樱井也只好非常自觉地在走到公寓楼A座和B座之间的小花园的时候端着便当往长椅的地方走过去，可一抬头却发现走在自己前面的六法全书竟然已经往A座的方向拐了过去。

“嗯……不是说一起吃饭？”樱井叫住了六法全书，举了举手里拎着的便当盒。

“是啊……？”两个人的脑回路显然不在一个频道，“你……就打算这么吃……？”

“不然呢？”樱井觉得自己被震惊到了。

 

五分钟过后，坐在六法全书家的餐桌前等着吃饭的樱井觉得自己“家里有位贤惠的太太深夜还在为我煮晚餐”的梦想一下子成功地实现了一大半。

虽然在“太太”这个主语中心语上发生一些偏差，但樱井觉得这完全不影响句子大意的表达，反正自己的重点本来就放在“煮晚餐”上。

“你不再加工一下居然也能吃得下去啊？”六法全书端出已经完全变了样的便利店速食的时候樱井觉得自己前面那么多年的饭全都白吃了，“我家里的配菜前两天吃完了，你就这么将就一下吧抱歉啦！”他看起来对于手里端着的晚餐还有点不太满意。

 

“不将就不将就！”樱井几乎迫不及待地双手合十说着“我开动了”之后，毕生积攒的词汇和句型仿佛就只剩下了“好吃！”、“这个也太好吃了吧！”和“真的好好吃！”，显得自己像个没什么诚意的深夜美食节目主持人。

“你这么会做料理要是有好的食材肯定不得了了。”樱井总算说出了除了“好吃”以外的第二句赞叹。他觉得刚刚吃完的饭菜虽然称不上山珍海味，但已经完全没有了便利店速食通有的那种味道，倒像是真正的手工便当一般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人情味，简直就是最佳的晚餐。

“唔……预算上稍微……”六法全书不好意思似的吐了吐舌头。

“诶？你不是律师吗？”樱井想起自己取的代号的由来，指了指旁边桌上摊开的满布笔记和分类标签的那本六法全书作为对于“你怎么知道我是律师？”的回答。

“哦。我是刑事专门律师嘛。这种案件很多都是国选委派的，很难赚到什么钱啦。”提起自己的职业，他反倒对于自己的财政状况显得十分平常心，“这个公寓也是朋友要出国一年让我借住顺便看家的，不然我哪里付得起这么贵的房租啦。”

 

“啊嚏！”六法全书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让樱井想起了便利店的塑料袋里还装着一盒速效感冒药，“抱歉抱歉！一时间没忍住。”

“没事。这种季节很容易感冒的，你要多注意啊。”他又想起自己前几天在阳台上吃巧克力麦芬时看到六法全书的时候也险些中招。

 

此刻樱井觉得前段时间的自己简直幼稚到了极点，居然为了一盒根本都不好吃的速食和一位料理大师暗暗较劲了这么久。

但同时他也有点庆幸，多亏了这份自己快要吃吐了的便当他才有机会享受到这化腐朽为神奇的料理。

 

乍一看他好像还蛮可爱的，对不对？

前几天脑海里出现的那个声音又开始回响。

这次不是“乍一看”了吧！料理做得这么好为人看起来也很有正义感，这再怎么“乍”也还是很可爱吧？

“闭嘴！”

 

看到对面的人露出诧异的表情，樱井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小心把心里的话给讲了出来。

“啊啊啊不是不是。抱歉不是说你。”他有点尴尬地岔开了话题，“你是不是穿得太少了才感冒的啊？都已经是深秋了应该注意保暖才是啊。”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进一步关心一下对方的健康状况来表达对这顿晚餐的感谢和对刚刚失言的歉意。

“啊。这两天……这两天忘记穿秋裤了哈哈哈哈哈。”谁知道六法全书仿佛对这个话题也十分尴尬似的，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翘起的发尾。

 

“聊了这么久都没正式自我介绍呢。”樱井转过身去拿出了外套口袋里的名片夹抽出一张递了过去，“我是樱井翔，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哪里哪里。我才失礼了呢到现在都还没告诉主播先生我的名字。”六法全书也手忙脚乱地跑到沙发那里，从大衣的口袋里翻出了自己的名片，“我是松本润，斑目法律事务所的刑事案件专门辩护律师，请多关照！”

 

松本润……

樱井觉得自己最近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啊嚏！”六法全书，啊不对现在应该称呼对方为松本君在自己的催促下说着“失礼了”往厨房走去准备拿水杯吃感冒药的时候又打了一个喷嚏，但这没有打断樱井的思路。

虽然觉得现在自己脸上肯定也挂着那种便秘般的拼命思考的表情，樱井还是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然后他想起了自己几个星期前退回的那包可能是寄错了的快递。

 

 

四

 

住在对面楼的樱井主播自从上次到家里品尝了自己加工的便利店速食之后，就开始非常自觉地常常带着新鲜食材到他那边串门，有时候也邀请松本到位于对面B座的自己家里去烹饪料理，并且坚决地以“我买食材你来煮就已经很好了”为理由拒绝了自己交纳拼伙费用的请求。

 

一开始当然是有点不太习惯的，倒不是因为樱井要做深夜档直播每次都回来得非常晚，反正松本自己本身也常常要加班到深夜。只是无论是从食材本身的数量质量，还是吃饭的时候的人数上来说，一点小小的变化都让一向细心的松本感到充满了违和感。

但总体而言多个人吃饭还是非常愉快的，知识渊博见解独到的樱井虽然不是法律方面的专业人士，但思路清晰逻辑严密让他有时候还能找到松本手上疑难案件的关键点和突破口。

更不要说每次看到电视里严肃立派的主播先生在吃完自己烹饪的料理之后露出的那种心满意足此生无憾的表情，视料理为第二事业的松本律师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对别人真心的赞美感到害羞的。虽然他也有点说不清这种害羞里面是不是多了什么别的东西，但松本渐渐觉得身边多了这么一位食客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样的想法在他看到了樱井家里即使有一点落灰也丝毫不影响各类设备一应俱全的闪闪发光的超豪华厨房之后更加坚定了。

“你这个厨房平时空关着简直就是丧心病狂！”身为各类菜刀爱好者的律师先生在看到流理台上放着的一套自己口水好久的全新的菜刀组合的时候提出了这样义正辞严的指控。

 

看起来始终无法理解松本为什么对于厨房的各类小玩意那么执念的樱井大概也觉得自家的厨房终于有了可用武之地，上次到海外出外景一个星期的时候还请松本有空就到他家来帮忙烧点平时热一下就好的食物冻在冰箱里，等他回来之后方便填饱肚子。

“顺便看家。”樱井在临走前打来电话告诉自己备用钥匙的位置的时候这么补充。

“喂我长得是很像看家犬么？一个个的怎么都找我看房子。”松本在樱井笑着说道“那边催着登机了我先挂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吐槽。

 

“喂你知不知道你家就在我家的正对面啊。”樱井出差回来那天晚上，一起吃完饭后坐在阳台上喝着啤酒的松本看到自己家阳台的小松树们就在不算太远处，风吹过来摇摇晃晃地好像在朝自己这边招手。

“说起这个”，正在感叹着自家小松树实在太可爱了的松本看到右边的樱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我上月中旬的时候好像收到了应该是寄给你的邮包，大概是寄件人把A座和B座弄错了吧。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就给退回去了，你前段时间有没有什么没收到的包裹啊？”

 

松本差点把嘴里的一口啤酒喷出来。他终于知道生田给他订购的两条今秋最新款保暖秋裤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幸亏不知道是因为伙食水平提高免疫力也随之提高，还是最近气温有所回升的原因，上次的感冒在吃了两天速效感冒药之后没有继续加重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不然松本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因为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没有秋裤穿而被冻死的人。

即使如此，松本还是在心里第八百三十遍将生田的智商唾弃了个体无完肤。讲到底这房子还是生田自己的，居然都能把地址搞错。

他赌一个月的工资，等生田回来肯定能在事务所的年会上在“最糊涂粗心大赏三零代部门”当中一举夺魁。

 

“对了！上次风特别大那天我看到你从地铁站那个方向走回来，哇简直就是J家步教学片哈哈哈哈哈哈哈。”樱井看着底层公寓楼的入口处发呆的时候没头没脑地大笑起来，“我说你这个走路的姿势也太妖娆了点吧都快能拧成麻花了。”

“什么鬼！我那是被冻的！你就穿一条西装裤在那么大的风里走走看！我保证你比我走得还要一扭十八弯！”莫名其妙被打趣的松本不甘心地回击道，“要不是包里背着六法全书重得勉强能当个定海神针我肯定都给吹跑了。”

“你干嘛老把你的那本六法全书背来背去的啊，你们律所都没有公用的可以看吗？一开始不知道你名字的时候我就因为这个管你叫‘六法全书’来着。”樱井还是笑得喘不过气来。

“有是有啦，但是笔记啊标签啊什么的都是自己的，律所那本用起来总归是不顺手嘛。”松本都已经懒得再吐槽上次樱井告诉自己的那个幼稚得不行的关于“深夜便利店的最后一份鱼类便当竞赛”的事情了。

 

“还有啊，都这个天气了你怎么还是不穿秋裤啊。”樱井揉着笑痛了的肚子说道，“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话这样也有点过分了吧？”

“我倒是想穿……”

之后松本尽量客观平静地向樱井叙述了史上最无厘头的“关于我唯一的一条秋裤是怎么壮烈牺牲”的故事，听者看起来已经快要笑出了今晚的第三块腹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主播先生鬼畜的笑声回荡在两栋楼之间，“抱歉抱歉笑得太大声了。”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放松着脸部发达了至少五个百分点的笑肌，“哎呀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自从上个月发现我以前主持的别的节目里面笑得有点过头了的表情被截成表情包在网上广为流传之后就一直注意表情管理来着，有时候一天到晚绷着都快累死了。”

“这有什么的。笑点低说明脑子转得快呀。我最喜欢聪明人了。”松本脱口而出。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不明原因地尴尬起来，松本赶快放下啤酒罐子清了清嗓子，“还好你准时回家了。”

“……”

“不是！我是说还好你准时回来了是因为，因为我接下来也要出差几天，去现场取证还要等鉴定结果，”松本感到自己有点语无伦次越描越黑，“我家的小松树要没人浇水了，想让你帮忙浇个水来着。”

“……”

“不用麻烦你天天跑过去浇的，我待会儿就把它们都搬过来。”听不到樱井的回答，松本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

 

“唔。还是只有松树啊。上次你说的要找的‘最好的樱’呢？”主播先生终于开口。

明明是在通风良好得不能再良好的阳台上来着，为什么律师先生突然感觉自己一口气有点喘不上来呢？

 

 

五

 

如果世界上曾经有那么一种食物出现过，其他食物都会变成将就。

我不愿意将就。

听着厨房里微波炉“叮”的一声，樱井这么郁闷地想道。

 

精神萎靡地端出那盘刚热好的松本提前烧好塞在自家冷柜里的菜，樱井觉得还是律师先生现煮的料理更加美味。

都怪松本的料理水准太高。樱井一叉子戳起盘子里的牛肉的时候把自己的失落归结为胃没有得到满足的缘故，故意忽略了心里慢慢发酵的想念。

嗯？你说什么？之前心心念念的便利店速食？我不知道啊。那是什么鬼？主播先生早就对那种只有充饥功能的东西弃如敝履。

都跟你说了现在主播先生的口味已经非常刁钻了。

 

即使这个礼拜被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轮番赞叹他带的午餐看起来十分美味让樱井很是受用，他也还是忍不住在洗完碗筷之后打开冰箱数了数里面到底还剩下几天的食物。

“你吃完了我肯定就回来了。”松本临走之前这么说着的时候，还想哄小孩子一般揉了揉他的脑袋。

什么嘛。樱井在心里想。都是骗人的，我这里剩下勉强劈成两顿也只够明天的早餐和午餐了，你不还是要到大后天早上才能到家。

我们的主播先生显然忽略了是他自己最近吃太多才导致菜不够吃的这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抱着“今晚我是不是又要吃便利店速食了”这样一个令人绝望的想法的樱井觉得简直生无可恋，连晚上直播前过来帮他弄头发的发型师都发现今天的主播心情不佳。

不过主播先生还是那个主播先生，便当都吃不饱肚子，螺丝显然就更没必要吃了。今天的直播也像往常一样顺利地结束了。

不过樱井今天把车停好之后便直接上了楼，脑子里在盘算着反正明天没有直播，自己能不能就这么一觉睡到松本回来就好。

 

如果进车库前樱井能够像平时一样稍微抬头看看自家窗户的话，不知道是会认为家里进了贼，还是会直接喜极而泣。

我们实在不能指望情绪低落的人还能保持多么敏锐的洞察力，他踏进玄关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发现地上多出来的一双鞋。

“欢迎回家！”直到松本笑眯眯地从厨房探出脑袋来，“快洗手吧我这边马上就好了。”

 

厨房里飘来的阵阵食物的香气让樱井确定自己不是饿出了幻觉。

“你是不是要叫我天才？”把热气腾腾的汤从厨房里端出来，松本把双手放在耳朵上降温的时候说，“我就估计你今天肯定会把冰箱里的东西吃完。怎么样？厉害吧？”

“所以你还骗我你要到大后天才回来？”樱井一瞬间对于白天那个郁闷得要死的自己感到十分生气，便故意装作很委屈的样子看着松本想要扳回一城。

“才不是！我那边可是快马加鞭地处理好连夜赶回来的。”法庭上风云变幻也处变不惊的律师先生果然手忙脚乱起来，但樱井觉得他看到自己忍不住耸动的肩膀就会知道自己肯定是在低头偷笑。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很想我才这样……”松本嘟嘟囔囔地转过身去，准备回厨房把剩下的菜也都端出来，“你这个吃干饭的！给我过来帮忙！”

“是你的小松树们想你了。”樱井跟过去的时候尽量忍着不笑，“我是想你……”

“的料理啊。”他对着松本回过头来的惊喜表情就这么浇下一盆冷水。

 

不过俗话说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打脸这件事情上，又有谁能玩得过老天爷呢？

“妈妈你看，是那个在阳台上忘穿秋裤的叔叔！”一个吃着棒棒糖的小女孩拉了拉妈妈的裙摆。

吃完晚餐后两个人把碗筷收拾到流理台上便下楼散步。虽然照理来说已经是深夜，路上不该再有什么人了，但他们还是碰到了大包小包的母女俩在往A座的方向走。

“嘘！小声一点啦已经很晚了！”小女孩的妈妈不好意思地带着女儿赶快往家门的方向走，“还有，那个成语是望穿秋水，不是忘穿秋裤啦，妈妈都跟你讲过多少遍了……”

还在指望松本反应不过来她们在说些什么的樱井已经看到了对方脸上半是得意半是戏谑的表情。

 

“今晚的月亮。”回到家之后心情不错的松本主动承担了洗碗的任务，樱井也就从善如流地抱着双臂在边上看着他。

“嗯？”松本带上塑胶手套打开了水龙头。

“今晚的月亮表明明天将有大规模寒流。”樱井装作天气主播一般播报着明天的天气。

“……这也能从月亮上看出来？”律师先生觉得主播的知识储备是不是都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有大规模寒流的话……”，主播先生笑眼弯弯，“要不要我借你穿我的秋裤？”

“……请你给我圆润地离开厨房。”

 

“虽然很不幸地表明明天将迎来下一波的大规模寒流，”樱井一边不管不顾地继续字正腔圆，一边走上前去拆开了松本背后有点没打好的蝴蝶结又重新系上，拉了拉终于对称的双摆。

“但今夜月色很美。”他凑上松本已经通红的耳朵。

 

后面的故事大概不太适合小朋友们观看。不过不要着急，让我们把镜头转向大洋彼岸，来看看现在才刚刚迎来新的一天的生田律师正在做些什么。

一个小时前被松本的越洋电话吵醒的生田正在与保暖秋裤的店家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我跟你们再明确地讲一次，那是我自己家的地址，我怎么可能填错！这种几率就和大半夜的在阳台上吹风顺便思念恋人被对面楼的邻居发现一样小。”顶着一头刚起床式的生田非常恼怒地挠了挠头，他觉得电话那头的人完全在胡搅蛮缠，“再说我这边已经显示有人退货了呀！那没收到退货总不是我的责任了吧！”

“我再次跟你们声明，我不是在乎这区区两条秋裤的钱！要是和多年的好友因为这两条秋裤闹掰了，我自己本身就是一位律师，我绝对有自辩向你们索偿的权利和能力！”生田气愤地挂断了电话，一头栽回了床上。

 

我们大概可以安慰可怜的生田律师不用担心，他的朋友可能暂时顾不上因为秋裤的事情跟他闹翻。

“我大概要谢谢你那位叫生田的同事，”樱井的声音有些嘶哑，“这种时候，衣服少一件是一件嘛。”

“你！流氓！”

雄辩滔滔的律师先生除了一件上衣，也就只剩下词穷了。

 

来年开春的时候，刚下飞机就急忙往家赶的生田律师带着十二万分的歉意拿钥匙打开了自家大门，却发现里面已经像被洗劫过一般，只有一小部分换洗衣物，好像不太有人在住的样子，松本本人也不见踪影，当真是家徒四壁了。

他有点不太明白，虽然他知道刑事专门律师的日子不好过，但松本难道因为一条秋裤就这么破产了吗？

 

唔。对面阳台上的小松树和小樱树大概能回答他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