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UN

Lifeline au

一

 

心动，是什么感觉？

或者我们可以直观一点，一个人心动的时候，心跳会是多少？

 

有人说是一百二十跳每分，有人说就是“咚咚咚”地一声一声敲在鼓膜上的那种呀，哪里需要计算每分钟心跳数完全多此一举。

总之无论哪个答案，都无法证实，也不可证伪。

再说得简单点就是，这因人而异。

 

“关于异常心跳的情况记录与分析”。

樱井在实验室的电脑里新建了这么一个文件，放在了名为“实验对象J进食情况跟踪记录”的文件夹下面。

这是一个研究课题。看着光标在空白的文档顶部跳动的时候，樱井这么说服自己。

 

是的，这当然是个研究课题，大学里神经学、心理学，哦，大概还有最近在学习激素与内分泌的医学部同学们大概都会对这个课题感兴趣。

但是话说回来，樱井在被选上参加这次宇宙航行前，跟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研究范畴都没有半点关系，他自己对于这方面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这种突如其来的探索愿望完全不合情理。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要是回到半年前……唔，究竟还应不应该说半年前？毕竟生活在宇宙飞船或是空间站里的“半年”和地球上那种常识性的“半年”有一点不太一样。也许我应该……

不不不。这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事。樱井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好吧，就让我们接受“半年前”这个模糊的概念吧，因为这和这“半年”里发生的事情比起来，甚至都称不上是一个次重点中的次重点。

 

要是回到半年前，还在A大理学部物理学系就读博士的樱井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之后会接二连三地撞上这个宇宙中绝无仅有的小概率事件。

先不提意外地被选上作为观摩学生参加这次宇宙航行，樱井认为大概不是每个宇航员（他觉得自己现在勉强能被称作宇航员了）都能在第一次飞行的时候就遭遇飞船坠毁，然后还能再成功地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上撞见一大群，怎么说呢，眼睛冒着绿莹莹的光就算了，居然还想要占领他的身体和意识的外星生物。

 

要不是……等等，好像有人在喊他。

“翔君？啊你果然还在这里。上次都跟你说了他们喜欢逗新人玩嘛，这么多工作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做完啦。”松本在樱井匆匆忙忙地关掉了“实验对象J进食情况跟踪记录”回到主界面之后就进来了，“先跟我过去那边吃饭吧。一会儿吃完了我找人和你一起回来再弄这些倒霉的数据。”

 

98。

低头看了看手臂处的屏幕上显示的身体数据，樱井觉得自己的新课题大概不会再是一片空白了。

104。

还在上涨。

 

“今天还是沙丁鱼罐头，我知道你在那个见鬼的星球上大概已经把这辈子的沙丁鱼都给吃够了，不过我们还得再等三天新的食物补给才能运到这个空间站。”松本领着自己走过狭长的通道，“我早就反映过我们的宇航员们需要充足而均衡的营养，但他们似乎觉得罐头就已经是……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在的。”樱井赶快把注意力从心跳数上转回来，“还能活着吃到沙丁鱼罐头已经是好运气了。沙丁鱼罐头不错了。我觉得。”

106。樱井默默记下了刚刚观测到的峰值。

大概还要加上“伴有呼吸急促、思维停顿、语言逻辑混乱等类似于紧张、焦虑的症状”这一条。

 

“在我之前你大概很久没碰到过本国人了吧？”松本大概也发现了自己说话有点不对劲，不过他善良地将之归结为“太久没说母语”。

“我也是。”他一副很了解情况的样子使劲地点着头，“翔君是我到这个空间站来当驻站医生后遇见的第一个日本人。”

樱井盖上了手臂上的显示屏，“唔。当时和你无线电通讯的时候多少有点猜到了。毕竟很少有其他国家的人会吧human发成fuman的音吧？”

 

糟糕。该死。你到底在讲些什么？！这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还要再加上“不由自主地讲一些绝对会冷场的俏皮话”这一点，也算作是个警示了。

 

松本倒是意外地捧场：“哈哈哈哈哈果然是那里。当时只是想用这个发音梗让你别那么紧张的来着，所以当时看你的口型大概是在用日语说‘得救了’的时候我还真是有点意外呢。”他还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真是个没自觉的家伙，他难道不知道这么好看的眼睛会给自己思维的连贯性和逻辑的完整性带来致命的打击吗？

 

……

不对，这不是他的想法。樱井被自己吓到了。

绝不是。他的脑子里一向只有数据，公式，还有昭和年代的冷笑话的。

 

关于异常心跳的情况记录（1）

5月25日，晚饭中，于餐厅。

观测对象：观测对象1（我）

观测时常：5分26秒

观测峰／谷值：106/98

备注：

1）首次观测，数据记录方法待改进，望注意；

2）沟通时加速趋势明显，且伴有呼吸急促、思维停顿、语言逻辑混乱等与紧张、焦虑等情绪相仿的症状，原因尚不明确；

3）有异常的思维倾向，原因尚不明确；

4）请不要再讲奇怪的俏皮话了（重要）。

 

 

二

 

跟踪观测了几天，樱井发现他的研究课题遇到了瓶颈。

自己的异常心跳按照普通人的标准来说，其实好像也不算特别的“异常”。

 

这究竟是不是心动呢？他觉得自己要回到这个研究最开始的地方。

 

他乘坐的飞船失事的时候，他只能睡在不知道会发出多少辐射的反应堆旁取暖的时候，他一个人走在看起来漫无边际的陨石坑边缘的时候，那个无线电通信器，是他和外界唯一的联系，也是他唯一的慰藉和希望。

他用不是非常熟练的英文昼夜不停地呼叫，有的时候甚至因为长时间寂静无声的独处而忍不住发一顿无名火，无线电那头的人却像一颗永不坠落的恒星一样，给他带来光和热，勇气和坚持，在他即将被那些外星怪物剥夺意识的时候，把他从那个可怕的地方救了出来。

 

所以这究竟是不是所谓的“心动”？或者仅仅是过分孤独时养成的心理依赖的惯性？

再次看了看旁边正和其它宇航员谈笑风生的松本，然后保存了刚刚匆匆写下的最新一次观测记录，樱井只能烦躁地抓抓发痒的脑袋（他一向不喜欢空间站里的洗头方式），说了声“我还有事先走了”就出了门往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究竟是不是？这根本无从谈起。因为这个世界上，这个宇宙里，没有任何一本书籍，一份资料，哪怕是文艺青年们深夜的无病呻吟，能够从自然科学，或是人文科学中的任何一个角度给“心动”一个有说服力的定义。

 

但樱井觉得他的切入点还算不错：心跳。

为什么选择心跳呢？大概和最初入选的时候的那次体检有关。

“樱井君的心跳真算是很慢了。”在进行了包括静坐，走动，奔跑等等一系列的指定动态环境下的测试之后，负责这部分的医生在小组情况总结的时候这么讲。

 

“哈。节能嘛。”被点了名的樱井这样回答道。

 

然后房间里就由“听到这句话笑了还是没笑”为参照精准地划分出了昭和和平成两个分组。

坐在会议室前半部分的负责他们教学训练任务的老师们大都把本来也不浅的眼纹又笑深了5个百分点，而坐在樱井周围的同期候选人们大都一副“好冷”的样子无动于衷。

樱井自己其实也有点想笑，只是碍于还处于大学生（虽然在“大学”和“生”之间还有关键的“博士”两个字）这个年龄层次的事实，他大概还不想因为自己说的俏皮话和一群大叔笑成一团。

 

不会是因为这个吧？一路思索着回到实验室的樱井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

不会是因为这个最后才选了我参加这个平均年龄超过四十的研究小组吧？

 

大概是的。樱井重新恢复平稳的慢速心跳这么回答着他。

咚。

咚。

咚。

咚。

慢得像个转身就可以戴着渔夫帽和一群大叔大婶参加夕阳红旅行团的老古董。

 

但凡事都有例外，有的众所周知可以预见，也有的来得猝不及防。

作为一个理科生，樱井痛恨一些例外，也享受一些例外。

遇见这样一个让他没有例外的慢心跳有了例外的松本，就是一个例外。

 

那是第一次见到松本，他的宇航头盔倒映着自己身后美丽的星系，樱井看不清楚他的面孔，头盔下一张一合的嘴巴大概是在用英语问他是不是还好。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心里却没来由地确信这就是那个一直陪伴着自己的人。

樱井突然有一种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的感觉。

“得救了……”他用尽最后的意识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松本正在自己的治疗舱外面歪着头打盹，看起来有段时间没剪的头发垂在眼前。隔着治疗舱的玻璃，樱井还是看不真切。

咚咚。咚咚。

什么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然后松本就被治疗舱的报警声给惊醒了。

心跳过速。樱井看到不远处的显示屏上跳动着几个红色的英文单词。

松本迅速地打开了舱门，发现他已经醒了过来。

 

“怎么样，还好吗？是觉得恶心吗？”他扶下身来微微拉开自己的氧气面罩，这次一开口就是自己已经久违了的母语。

心跳过速的警报还在执着地响着，松本一边检查他的状况一边用无线电呼叫正在别处的另一位驻站医生。

一个认真的侧脸。

真……好看啊。

樱井生平第一次认识到了认真学习国文的重要性，他当机已久的大脑已经拒绝再给出其他描述容貌出众光彩照人的词汇。

 

这大概就是他所享受的那种例外吧。

 

关于异常心跳的情况分析（1）

问题：研究方向及度量衡的再评估

分析：

1）对于研究方向本身进行再论证缺乏必要的理论依据。该项问题仍需注意，但由于存在主观及客观条件限制，对其进行集中性研究解决可适当延后；

2）现行度量衡在已进行的观测及记录中表现良好，但数据分析比较方面仍存在较大问题。主要问题有：对照组的选择，绝对量与相对量的权衡；是否还存在其他问题存疑；

结论：基本研究方向及方式暂不发生变化，但仍需密切关注因现有问题的存在而引入的不确定因素及误差。

备注：请继续享受例外。

 

 

三

 

这几天来樱井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这对他正在进行的科研课题十分的不利。

我是说那个已经快要被读者们遗忘了的“实验对象J进食情况跟踪记录”。

 

樱井也讲不清楚自己当时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态主动认领了这个任务，他在实验室里看着这只代号为“J”的小白鼠活蹦乱跳的时候常常思考这个问题。

他最终决定将之归为对这间派出飞船搭救了他的空间站的报答。同时，作为一名学术素质良好的科研人员，他当然是不能够在这样一个此生难再遇见的独特而优越的实验环境下吃干饭的。

樱井不愿意承认他听到这个小家伙名字叫“J”的时候内心的波动。

 

真要命。他翻看着这两天的进食情况记录，竟然没有一次是按时按点完成的。不是晚了一分钟，就是早了三十秒。樱井在心里为自己的不专业向这个实验室里的各类精密设备和他的“J”道歉，可怜的小家伙每天吃着差不多的东西还要被一个庞然大物盯着看，心里大概不好受。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记录下了今天小白鼠进食完毕的时间。身处宇宙中总是很难真正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时钟突然显得比在地球上更为重要。

 

他关闭了那个名叫“实验对象J进食情况跟踪记录”的文件夹，但随即又想想起什么似的复又打开。

双击。

然后他的“关于异常心跳的情况记录与分析”就出现在屏幕上，光标在他最后编辑的那一行跳动着。

是最近的一次记录。

 

关于异常心跳的情况记录（83）

6月2日，早晨，于卧室。

观测对象：观测对象2（你知道是谁）

观测时常：N／A（瞬时）

观测峰／谷值：100/99（近似瞬时值）

备注：

1）数据记录问题有望得到根本性解决；

2）首次出现除观测对象1外的新观测对象，望跟进；

3）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4）上一条不作为正式观测备注。

 

和往常一样没有其他描写性质的文字的赘述（让我们忽略第三条，樱井觉得他当时大概是疯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如记录里所讲，是个早上，松本第一次单独来给他进行身体检查。

樱井记得自己像个即将参加人生最重要的面试的求职者一样，半个小时前就正襟危坐在卧室里，尝试了各种例如深呼吸，屏气，再深呼吸这样的方法来缓解自己因为驻站医生即将到来而引起的紧张。

他不得不这么做，之前松本跟另一位驻站医生来检查的时候已经因为他心跳跳得异常的快显得有些狐疑了。

 

“早上好，翔君。”他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至少从松本推开门时和往常一样轻快的问好来看是这样，“怎么样？昨晚睡得还好么？”

“不算太差。”樱井谨慎地开口，不知道待会儿心跳到底会不会再一次出卖自己。

“唔，看起来比‘不算太差’要更好一些，夜间心跳很平稳。”松本半弯着腰凑在自己左臂上的显示面板前噼里啪啦地点着什么，“这套宇航服的设计者简直是我见过的绝无仅有的脑残到可以进博物馆或是脑科学研究院的呆子！这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一套宇航服上居然没有搭载数据自动同步的功能！弄得我们几个人还要分头在船员们的房间之间跑来跑去，然后再用这个诡异的姿势抓着人家的手臂戳戳指指！”

 

谢天谢地！感谢这个脑残的设计者！

樱井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的秘密研究捏了把汗，同时开始责备自己先前的不谨慎，他居然完全没有考虑过宇航服是否搭载自动同步功能的问题。他简直不能想象如果要是有这个倒霉的功能的话，自己随手记录在这套宇航服里的数据和备注将被这个空间站里的多少人看见。

 

不过事情也有好的一面，樱井默默地在大脑里记下了松本刚刚调出心跳历史数据图的步骤，这对他的研究（不是小白鼠的那个）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观测期间的峰谷值，不，不仅仅是峰谷值，他还拥有了数据点绘制的折线图！现在他甚至可以计算出回归方程来分析特定时段的加速趋势了！

“不，不行，这样实在太累了，你还是输入密码把图像调出来吧。”松本在樱井还沉浸在研究课题得到重大突破的时候这么讲道。

 

“什……什么？”樱井看到面前忽然转过来的，现在离自己不到30厘米的脸有点发愣。

什么密码？什么图像？

松本看他一脸的茫然也就明白了大半，“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他们是什么都没告诉你就把这套宇航服塞给你了是吧？”

“不能实时自动同步但是可以把数据投影到任何一面墙上且显示具体清晰，我是真的弄不懂搞设计的那帮老学究们到底在想些什么。不，不行，这套大概是有谁穿过，已经不是初始密码了，你真的不知……哎呦！”松本捂着脑袋猛地退后。

 

还在走神的樱井刚刚下意识地想低头看看手臂上的显示屏，于是……

“你要低头倒是也说一声啊……”松本像是对这个冒冒失失的人没什么办法的样子向跳起来连连说着“抱歉抱歉”的自己摆了摆手，“没太大事你不用在意。”

“我用我自己的给你演示一下，你找船长问了密码之后自己再试试看吧。”松本在自己的宇航服上飞快地点着，“先进入数据，再是这里，然后再这样……好吧好吧我知道这有点复杂，反正大家平常也很少用这个功能，毕竟心跳什么的也就算了，实时尿液激素含量什么的放在墙壁上给大家看就显得有点诡异了对吧……啊你看！成了！”

 

他真像个可爱的小孩子似的拿到自己的新玩具就开始喋喋不休。当松本的健康数据就这么突然显示在卧室的墙壁上的时候樱井正在这样想道。

血压正常。血氧含量正常。激素含量正常。他一行行地扫视着墙上的数据，觉得自己此刻倒像个医生。

然后是心跳。

 

99。上面这么写着。

99……

99？

 

还在加速。

 

“那就这样吧。”松本忽然“啪”得一声合上了手臂上的面板，墙上的投影也随之消失了，“午餐时见，翔君。”

松本转身出去了，留下樱井一个人还站在原地发着愣。

 

怀着不明原因的雀跃心情，樱井做了刚刚我们看到的那份记录。

但他现在正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把这份记录扔进回收站然后立刻清空。

对，立刻清空。

 

“他平时心跳就特别快啦！”隔天晚餐的时候，樱井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起那天早上的事，一向和船员们关系不错的captain指着松本大笑道，“有次上头来做抽查式的体检，这家伙差点因为这个被踢回我们美丽的地球去。”

“captain你就别取笑我了！”松本叉起盘子里的三文鱼时这么说着，“这明明是对工作的有热情才会这样的，我这可是为站内宇航员的身体健康而跳动的火热的心啊！”

 

原来和我，不一样。樱井心里鼓起了还没到48个小时的那枚粉红色的气球就这么慢慢又瘪了下去。

原来只有我才是，从前慢。

 

 

四

 

毫无进展。毫无进展！樱井用手指敲着脑袋。

句号结尾的那句送给那只名叫“J”的小白鼠。感叹号结尾的那句送给我们大家都知道的观测对象2。

 

但飞驰的时间，也许比地球上要慢了那么一点点，是不会管你的研究究竟有没有进展的。转眼间樱井已经来到这个空间站整整一个月了。

在终于被排除了患上PTSD的可能之后，captain找他很严肃地谈了谈回地球的问题。

 

“空间站不养闲人，这我当然能理解。”樱井在听captain说明来意后这样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他心里大概早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这种可能性。

心里不是不遗憾的，他的课题研究恐怕是要就此中断了，不管是正经的那个，还是不正经的那个。

 

但是本着负责到底的学术精神，樱井还是保质保量地完成着“实验对象J进食情况跟踪记录”这个项目。

至于“关于异常心跳的情况记录与分析”……

樱井觉得自己还是及早做好离开这个空间站的准备比较好。

待在一望无垠的宇宙里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他的日程规划变得越来越密集具体（“你们真的确定他没有患上什么心理疾病吗？！现在他连上厕所的时间都要精确到秒钟了！”captain这么向医疗小组问道）。他觉得自己该给这次宇宙航行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也许不那么圆满。樱井盯着自己已经四天没有再更新的“关于异常心跳的情况记录”感到有些不甘心。

不是感性上的那种，他为自己辩白道，纯粹是出于没能完成这个课题研究的遗憾。

可是你看，连旁边的小白鼠J都用爪子挠着玻璃表示着自己才不会相信。

不甘心的心情体现在行动上就变成了对既定计划表极其严苛的执行，任何计划外的事情都能引起樱井内心的极度烦躁。

这全都怪这见鬼的航天用洗发水！樱井在洗完头之后愤愤地回到了卧室，一路上甚至没有和迎面走来的其它船员们打招呼，好在大家大概都把这莫名其妙的火气理解为樱井因为不到十个小时后即将离开这个空间站而产生的不舍。

 

还有2分18秒。樱井看着自己日程表上写着的“21点19分50秒，删除记录”，他挠了挠刚刚吹干的头发，准备向实验室出发。

打开门准备走出去的瞬间他又被站在门口的人堵了回来。

是松本。

 

“啊，翔君……我正打算敲门……”松本的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的双手背在后面，像是没做好准备似的有些发愣。

“有什么事吗？进来说吧。”樱井侧开身子让出一个通道。

“对，好，还是进去说。”驻站医生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举步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你坦白……”一向快言快语的医生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上次你的宇航服送修的时候，他们怕你有什么数据存在里面会遭到破坏，就把它拿到医务室跟我们那里的电脑同步了……你知道机械室里没有电脑对吧，医务室又恰好就在旁边……我们的电脑用得没那么勤所以内存也足够……所以……”

松本还在东拉西扯，但樱井觉得自己已经发现了事情的重点。

 

“所以就是……我知道了。”松本举起手里的平板电脑。

写着“关于异常心跳的情况记录与分析”的屏幕显得格外刺眼。

 

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种小偷在光天化日之下行窃被抓了个现行的感觉迅速地蔓延到了整个胸腔，他感到自己呼吸困难，心跳加速。

“送修……为什么没人跟我说过……”

“不不不这不可能。”

“送修起码是一个礼拜前的事情了，为什么你……”

 

惊慌过后，愤怒又开始迅速发酵。

“……我还有不到10个小时就要离开这里了！你为什么不干脆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是不是！看着我因为每一次跟你见面而小鹿乱撞，甚至还莫名其妙地把它们全部记录下来！你是不是觉得看着这么一个疯子为自己神魂颠倒很有意思！是！我就是疯了！早在你把我从那个见鬼的地方救出来开始就已经疯了！”

 

他感到挫败，感到无助，也为自己的不理智感到羞愧。

他有什么资格冲松本发火呢。对方知情与否实在不是什么非要向他本人汇报不可的情况。更何况喜欢一个人，对于对方来说本就毫不相干。这样的一厢情愿，不管怎么说都不能成为愤怒的合情理由。

 

樱井更加绝望地发现，这居然是他第一次向自己承认他喜欢松本。

在这样令人失落而郁闷的情况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抱歉。是我太激动了。我也知道这非常失礼但是请你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吧。”

“按照计划我现在应该去实验室的电脑里删除这份你其实也已经看得差不多了的记录，所以现在，”他低着头站起了身，不管不顾地往门的方向走去，“我就先告辞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我介意！你这个白痴！”一向温和的松本突然拔高了声音。

 

樱井感到自己在被向后拉，这力道之大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撞到了后面的人身上。

他惊恐地转过头，一只手适时地扣住了他的后脑勺。

 

放大。再放大。放大直到睫毛都变得清晰起来。

然后一切都融化了，他感到自己仿佛漂浮在一个零重力的环境里，背后是浩瀚宇宙，星辰大海。

他什么也看不清，自己的视野里除了一双看起来极其模糊的眼睛，再容不下任何别的东西。

但这仍然是双好看得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眼睛。

 

几秒钟后，又好像是几亿万年后，松本退后了两三步，其间踩到了掉落在地板上的平板电脑。

但是现在没有人能顾得上这一脚究竟会不会对空间站所属的财产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我向你保证，以后你的心跳大概每天都要这么快了。

“有足够的素材让你把这个研究继续下去，也许可以继续一辈子。”

 

“‘保证’和‘大概’是组矛盾。”樱井艰难地开口。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过我保证，你大概是说对了。